孤独的芦苇

盛夏，农历七月，正是一年中最热时分。

早上八点，太阳就明晃晃地悬在半空，空气有些扭曲，楼下马路上川流的汽车像甲虫一般爬行，不时有刺眼的反光从车的不同角度跳跃着袭来，锋利如刀。

走进办公室，赶紧打开空调，然后烧一壶水，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。但水壶的温度还没有升上去，空气温度还没有降下来，就听得嗡的一声——停电了。

停电了？

先是愕然，然后是怀疑，大家茫然四望，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相信停电的事实，如同从梦里醒来一般。忽然间，就觉得四面的热浪狞笑着向自己扑来，裹挟着、压迫着、翻滚着，身体周遭便有了粘稠的质感，心于是也跟着烦躁起来。

在这么炎热难耐的日子里，没有电，如何过得下去？

没有空调，还怎么做事？

这么热的天，仿佛喘气都有些难受。

然而我清晰地记得，在并不遥远的过去，日子似乎也并没有这么热。

在我小的时候，乡下的农村还未通电，印象里早晚的天气都是凉凉的，即使在中午，阳光最烈的时候，只要坐到树荫下，微风吹来，也一样心旷神怡、暑气尽去。如果能躲过父母的监视，跳到小河里游个泳，那就再美不过了，水清清凉凉，活活泼泼，顺着你的身体四周流畅，真有说不出的惬意。

现在回想起来，那时的太阳似乎也很强，因为我的记忆里，那些日子总是明晃晃的发出白色的光，但就是感觉不到炽热的温度，即使是一天中最热的中午，我也曾扛着长长的竹竿去粘知了，也曾光着脚去河边的草丛里钓青蛙，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在阳光下暴晒，晒得身上的皮像蛇蜕一样，一层层白白地卷起脱落，但快乐的我们就是感觉不到燥热。

更不用说晚上了。

每个夜晚都是我恐惧且向往的，天上的云彩还未完全失去颜色的时候，家人就把桌子搬到室外，一家人坐在矮凳上边吃着简易的饭菜，边聊着天，妈妈会在旁边不远烧起一小堆略带潮湿的茅草，微风吹来，轻烟就会弥散着笼罩住一家人，驱赶走蚊虫，空气中有点呛，但也有一丝青草的味道。

饭后，大家坐在门口纳凉，邻家的王老先生常常会踱步过来，给我们说以前的故事，兴趣来了也会说一段三国或者水浒传，偏偏先生的记忆力不是很好，经常说了一半就抓耳挠腮的，明亮的月光下，他花白的头发总是被抓得蓬乱如鸟窝，于是我们一群孩子就咯咯地笑，快乐极了。有时王先生会和我们讲鬼故事，那是一种可怕而又充满期待的感觉，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往大人怀里缩，觉得四周的空气也冰冷一片，天空繁星点点，一闪一闪，映着周围听众的眼睛，分外明亮，但那些黑暗的四周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，让人遐想，令人战栗。

记忆里，童年的日子都是亮亮的，从没有感觉到热，从未有过现在这样一停电就无处容身的感觉，究竟是天气变得更热了，还是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，或者是身体变得娇惯了？

人生到了这个年纪，就常常会想起过去，这或许是人的必然经历。今年五一的时候，回了一趟老家，与分别二十多年的亲人相见，诉不清的离别，道不清的思念，无数记忆被从脑海的底层翻起，大家努力拼凑它最初的模样，虽然零散，虽然破碎，但总是快乐的。我们互相说着对方的糗事，回忆那些困难但快乐的日子，就着回忆下酒，感慨人生之奇妙。

在亲戚的家中，看到几张小时侯的照片，出乎我意料的是，照片中童年的我们，脸上并不像记忆中一般充满了阳光和快乐，而是黑瘦黑瘦的，头发蓬乱，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，茫然看向前方，衣裳宽大且颜色暗淡，身体僵硬，唯一让人感觉温暖和熟悉的是一脸稚气，那青涩的模样，虽然丑丑的，但就是那样让人回味。

人生几度秋凉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，活在当下的感觉虽然最为真实，但实际或许并不能真的能看清，而抽离出来，站在过去或者未来的角度看，也不一定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模样。

冷暖之间，不仅仅是物理的温度，更多的还是心底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