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的芦苇

在中国，古人认为天有九层，因而称之为“九重天”。最早提出这个说法的应该是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，后来又有许多著作详细列分了九重天的各个具体名称，其曰：一为中天，二为羡天，三为从天，四为更天，五为晬天，六为廓天，七为咸天，八为沈天，九为成天。我常常觉得，这大约是古人静坐家中臆想出来的。想想，古人造楼不过十丈，登高止于山峰，虽然对于天的探索从未停止，但终究无法离开地球，那把自己挂在风筝上和绑在火箭上的好奇之士好象都未有善终。

我坐飞机的次数不多，有限的几次不是晚上，就是远离窗口，因此，对于天，我所理解的尚不如古人，在我想来，天大概有三层，以云为界，上下各一层。中学时地理学过，我们的风雨飞雪，都是在云中及云下形成的，地面雷电交加，乌黑一片，穿过云层，上面一定是晴空万里，一片蔚蓝。

2014年6月，我终于去了一趟西藏，圆了一个多少年的梦。去时坐的火车，回程则是飞机，先由拉萨到成都，再由成都飞回。成都上机后，居然坐到了窗口位置，时间是下午5时多，登机后，抬头看天，正是多云天气，灰蒙蒙一片，辩不清远近。

飞机起飞了，机下的村庄迅速变小，机翼边不时掠过一条条白白的雾气，噢，开始进入云层了。未过多久，眼前豁然开朗，飞机一下子冲出了云层，低头望去，云层并不厚，一团一团的，中间有许多大的空隙，可以看到下方绿色的农田，和散落的村庄。而抬头上望，天上居然还有一个云层，如同在平地向天空观望一般。

飞机不停爬升，穿过了第二层云层，上面居然还有第三层，穿过第三层，又看到了第四层，然后第五层，第六层。飞机在一万多米的高空飞行，上空的云层愈见稀薄，若有若无，但在蔚蓝的天幕下，你总能看到，它就在你头顶，飘来飘去。低头向下，那许多层的云彩叠在一起，仿佛只剩下了一层，恍惚间似乎是自己记错了。透过云层还是可以看到地面的景色，甚至有的时候，飞机与地面之间连一丝云彩也没有，可以直直看到底，那河流，那城市，那山峦，都尽收眼底。

天到底有几层，我这样问自己，穿过上空的云雾之后，是不是还有一层又一层？或者天的分层就不是按云彩来分的，这无数的云层就如棉衣中的絮，所有的都只是其中的一层而已，再向外，还有是行星的距离，然后是太阳系的距离，银河系的距离……，再向外呢？

天空之外究竟有什么？

忽然就想到了洋葱，也是这样，从外看起来就是一颗圆圆的果实，一层层剥，一层层重复，剥了一层又有一层，而我们可能就是住在葱心之中的那些微小生物。一直以为葱心就是全部的世界，却不知道，一层层天空之外，还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，我们只是那个世界极微小的东西，我们看来广阔无比的世界，原来只是别人的玩具或者食物。

你认为最巨大的东西，在另一个眼光来看，无比渺小。

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，在另一个角度来看，一钱不值。

包括悲欢离合，包括生老病死。

神话故事里的天宫或许真的存在吧，神仙也或许有，神话的故事我宁愿相信，但我却不愿去做这样的神仙，那不是我的世界，没有我爱的人，思念的家乡。

在第六层的天空飞行，无端的，我却心生寂寞，那目光所及的遥远的地上，有无数的人，在做着各自精彩的事，而我一个也看不到，能看的只是巨大的山峰、建筑与河流，小小的一片云彩，就可以挡住数以万计的人类，他们渺小得连娄蚁都不如。站在九天之上，即便可以俯视世界，但世界离自己如此之远，生命又有何意义？

在第六层的天空飞行，忽然间，又心生恐惧，看似坚固的机仓，其实不堪一击，风暴、雷电、小鸟、炮弹，甚至燃料的不足，都可能让飞机消失，在一万多米的高空，上下无依，只凭着那阵阵的轰鸣声推动前进，生命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冒险。

晚八时许，飞机降落，停稳之后，不由松了一口气。走出机场，抬头望天，只见灰黑黑的一团，像个蛋，而我作为地球上渺小的一个生灵，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土地，依旧可以继续我平凡而精彩的生活。

这，让我感觉到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