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独的芦苇

小时候，后村有一个婶婶，一直是我最害怕的人。

现在想起来，婶婶当时年纪应该不大，大约三十来岁，个子也不高，但她在我幼年的心目中，她是一个好老好高大的人物，每次看到她，我都会心惊胆寒，望风而靡，唯恐避之不及。

婶婶其实很秀气，说话都轻言轻语的，好象还读了不少的书，反正我在她家桌上看到了一排书，有点破旧，但很整齐。记忆中婶婶是没生孩子的，如果有的话，大概年纪会和我差不多或者小一点，但我从来没看见过。她对村里的孩子都比较和气，甚至有时会变出一颗糖来给我们，照理说，这样的人应该是我很喜欢的，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害怕她，甚至，我们全村的孩子都怕她。

这个女人比老虎还可怕。

婶婶家男人是我同宗的叔叔，但不知需要上溯到几代才找得到。村里大多数人都一个姓，还参杂着三四户别的姓氏，让我奇怪的是，我最好的玩伴却是两个别姓之人。所以所谓的宗族姓氏在我心里是没有什么份量的，我幼小的心里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，婶婶就是标准的坏人，坏人中最可怕的人。

婶婶有一个秘密武器，珍藏得非常好，偶尔会拿出来，那玩意儿让我们一瞧就脚软，迈步不得。那是一个小小扁扁长长的盒子，像小饭盒一样，应该是铝合金制成的。打开盒盖，里面有一层一层的纱布，打开纱布，再里面……我的妈呀！那就是我们看都不敢看的凶器。

每到这时，我除了把眼一闭，扯着嗓子干嚎之外，就不会干别的了，四肢百骸早就像被抽去了力气，脑袋也变成一团空白。有时我目睹别的孩子面对武器时痛哭流涕的模样，就算离得再远，也感觉到全身发冷，肌肉僵硬。

人生悲惨之事莫过如此。

然而即使你如何怕她，但有些事你就是逃不掉，甚至当你成功逃脱她的魔掌时，一转头，你的父母正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你，你哭闹、撒娇、撒泼，一概无用，他们会伙用婶婶一起对付你，让你不得不时常细细思量，母亲曾经说我是从村口树底下捡来的大概一定是真的了。

小的时候没看过什么童话书，动画片，所以也无法形容婶婶的可怕，总是觉得她就算是对着你笑，你也觉得那笑里一定藏着什么阴谋，她那细细的指头有巨大的魔力，可以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恐惧，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快快长大，长大了就不怕她了，因为据我观察，大人都不怕她。

婶婶的武器每次都藏在盒子中，还时常放到锅里煮，咕嘟咕嘟的。然后取出来，上面还冒着热气，打开盒子，打开纱布，就露出亮晶晶的管子和亮晶晶的针头了，婶婶用钳子把针头按到管子上，武器立马成型，迅速而可怕。然后抽出药水，向空中推一下，洒出几滴，这时她的眼光就转向了你，一脸微笑，一脸可怕。

是的，你猜对了，婶婶是乡村的赤脚医生。

我很奇怪这个称呼，婶婶是个读书的人，我从来没看过她打着赤脚到处跑，医生就医生嘛，为什么还要打赤脚。赤脚医生和穿鞋医生有什么区别呢？

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不怕婶婶的，再后来，我离开了家乡，再没回去过，不知道婶婶如今怎样了，大概年纪也有七十岁了吧！

打球的球友中，有一个王医生，是社区医生，我想大概和婶婶那赤脚医生差不多是一个职称两种称呼吧。王医生是男性，很胖大一个人，和西游记中如来的模样差不多，圆脸大耳，大腹便便。一日，从小区经过时，正见他手拎一塑料袋，满脸油汗，摇摇晃晃而来，细一打量，原来是一支针管，几支药水。忙打招呼，王医生说正要给某孩子打针去，心中立即想到小时候的经历，想像如此胖大一个脸，盯着铜铃一样的眼睛，举着一管针，盯着自己的屁股，然后……

心中不寒而栗。